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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4章 紛爭初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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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泰九年二月初八日,趙太後薨。

皇城北樓的大鐘敲響二十七下,聲聞十餘裏,而後整個京城所有寺廟同時敲響喪鐘。京師之內聽見鐘聲的人家,都要立刻換下鮮艷的衣裳,緊急準備素色衣服鞋履。官宦之家則須得裁制喪服,預備入宮哭靈。

至於京城之外,須得禮部派人沿途傳遞詔書與訃告,然後依禮開始服喪,百天之內不得宴飲、嫁娶,禁屠宰。

這些事情自然有下面的人去處置,而這會兒,李定宸和越羅跪在萬年宮裏,都還有些緩不過來。

好好的一個人,就這麽沒了?

生死無常,本來就是最容易引人迷惘之事,尤其是親近之人一朝離世,留下活著的人痛心煎熬,幾乎難以對外界形成反應。越羅雖然同樣滿心悲傷,但還是不得不打起精神來,料理諸事。

江太後已經哭暈過去,李定宸又是這樣,總要有個人撐起來。

要對外發訃告,要派人前往百官家中通報,發放布匹令制喪服,詔命凡在京官員命婦入宮哭臨,要向全天下通報消息,還要準備入殮、棺槨、隨葬品及墓地,謚號等事,身後事哪一件都不容輕忽。

壽衣竟是一早就準備好的,是趙太後偷偷命人準備的,只瞞著她們沒給知道。可見她自己對今日早有預料,越是如此,便越是令人肝腸摧折。

作為兒媳,越羅要親手為趙太後更衣。

換衣服時,趙太後的肌膚摸起來還是柔軟的,帶著溫度。換好了層層疊疊的繁覆禮服,她靜靜的躺在那裏,面色安詳,雙目緊閉,幾乎讓人疑心她只是睡著了,並未與眾人生死相隔。

她只能安慰自己,至少趙太後走得很安詳,雖然是病體,但顯然沒有受太多折磨。

在她這個年紀,又是睡夢中安詳逝去,已經可算得上是喜喪了。

只是這話,卻是不能跟李定宸說的。

更衣之後入殮,趙太後是嫡母,是要諸子皆在場的,幾位早就已經分封出宮的親王、王妃都被請了過來。而李定宸自從看到他們之後,就一直沈著臉,看上去隨時都處在爆發的邊緣。

雖說趙太後纏綿病榻已久,此時崩逝與劉姑姑的事關系不大,但多少還是有些關聯的。李定宸此刻正在哀毀之中,情感大過理智,知道這些人中必有一個是劉姑姑之事的幕後主使,焉能不恨?

若不是怕鬧起來擾了趙太後英靈,讓她死後也不得安寧,他只怕一時一刻都忍不下去。

越羅跪在她身邊,借著寬闊袍袖的遮擋,緊緊抓著他的手。李定宸幾乎是立刻就反過來抓緊了她,越羅覺得手腕被他掐得生疼,但面上並沒有露出來。

她還記得李定宸跟自己說過,江太後雖是生母,但因為他先是太子,後是皇帝,江太後對他寄予厚望,反而一直管得十分嚴格,反倒是趙太後更像是溫柔的慈母,會關心他是不是餓著凍著累著,還親手給他做過衣裳和吃食。

可以說李定宸十幾年來感受到的為數不多的溫暖,都是從她身上得到的。

這幾年來李定宸性情越發跳脫,讓江太後和王霄都頭疼得很,也只在趙太後面前才肯乖順些。

偏偏他年紀漸長,出於少年人的自尊心和帝王身份的限制,已經很久沒有坐下來跟趙太後好好說過話了,所有的依戀之情都只能封存在心底,不及表達,便永遠失去了這個機會。

所以很快,李定宸又下詔,命在京官員命婦具喪服入臨,二十七日方止。外官及命婦聞訃日成服,與在京者同。至於大行皇太後謚號,禮部擬了好幾次,送上來他都不滿意,命再議。

謚號也就罷了,無非就是挑各種美字,總能選到合適的。但要求在京官員哭臨二十七日,這不單是逾禮,更重要的是,這樣一來,就相當於這一個月之內荒廢了朝事,非但罷了早朝,連批閱奏折的時間都沒有了。

於是這份奏折一下,立刻有無數人上書請求皇帝收回成命。

其實通常來說,因為是喪事,朝臣們一般都會通情達理,便是喪儀略有逾禮之處,也只是表明皇帝對大行皇太後的重視及心中的哀痛,大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過去了。要不是不能忍,他們也不願意在這個時候上折子。

僵持一日,第二日王霄入宮,與李定宸密談了半個時辰,而後百官哭臨二十七日改成了七日。但李定宸自己卻是堅定的要服喪二十七日,喪服不朝,剩下二十天的早朝,群臣們只能在王霄的帶領下對著空空的禦座行禮。

雖然仍舊比之大秦朝所有的後妃都隆重,但既然是討價還價的結果,朝臣們也只能勉強接受了。

而後是設靈堂哭奠,大殮,裝槨,封棺。

李定宸諸事不管,每日作為孝子跪在靈前,偶爾分心,也是跟禮部的官員爭各種儀制。越羅雖然有許多事要安排,但也同樣盡量抽出時間過去。這樣一來,幾位親王和王妃也不敢懈怠,每日起早貪黑,從王府趕過來守喪。

而有了他們,其餘宗室和官員及命婦更不敢懈怠,膝蓋跪腫了眼睛哭紅了也只能熬著。

在這樣一群人之中,某幾個人雖然穿著素服,每日也跟著跪在靈前,但看起來精神很好,眼睛更是不見半點紅腫,自然看起來就打眼了。其他人即便哭不出來,但掐大腿也好,帕子上浸姜湯辣椒水也好,總歸做出了樣子,他們卻是樣子都不願意做。

李定宸也不客氣,當著所有人的面,便將這幾個人拎出來罵了個狗血淋頭。

然後一紙詔書把人貶成了庶民。

順便還給對方定了性,不忠不孝不義,不配立身朝堂,三代之內不許科舉出仕!

一開始眾人還沒反應過來,只以為他是心中不痛快,再者這些人的確對太後不敬,被發作也不奇怪。誰知這一套連消帶打,盡顯身為帝王的雷霆之威,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,就將這件事給落定了。

讓所有原本對此不甚重視的臣子們都是心頭一凜。

皇帝雖然年輕,但已經不能小看了。

雖然陸續有人上書勸諫,認為正值喪期,如此處置不太妥當,請皇帝開恩,但這些奏折李定宸連翻都沒翻,一律留中。

通常而言,上折子的流程是:大臣們寫完奏折,送到通政司,由通政司抄送內閣,內閣票擬出初步的答覆,將重點挑出來寫成條陳夾在奏折之中,再送往禦前。而李定宸用朱筆批覆,成不成總要給個態度,然後發還到各個上書的大臣手中,讓他們知道上面的態度。有些奏折雖然不能通過,但批示並不少。

而留中不發,就是耍流氓,假裝不知道這些奏折的存在。

反正每天送上來的奏折那麽多,也不是每一份皇帝都能看到的。一般都是挑著重要的看,不重要的暫時擱著,有空再說。

之所以殿中省的太監受人追捧,蓋因內閣送來的奏折都由他們整理。交好這些太監,把你的奏折放在最上面,皇帝自然一眼就看見了。而得罪了他們,給你塞進不重要的那一堆裏,幾年都不見得能看到,最後也就是往庫房裏一鎖完事。

而似如今這般,李定宸尚未親政,中常侍代為批覆奏折,那幾乎可以說是代行皇權了。

來寶被換下去,張德上位之後,一開始還是在殿中省辦公,每天過來給李定宸問安,“不經意”的將軍國大事給稟報了,偶爾也會詢問一下李定宸的意思。

之前李定宸搬到太平宮去住,他索性也把辦公地點給搬了過去。就在皇帝跟前,究竟是他在批折子還是李定宸自己上,誰知道呢?

也正是失去了來寶這個臂助,讓王霄失去了對宮中的掌控,不能再內外一心,李定宸才能逐漸開始插手朝堂。

而現在他擺出這種不配合的態度,朝臣們自然不會滿意。被貶的人除了兩個宗室之外,其他的都是文臣。雖說官位不怎麽要緊吧,但畢竟士林之間彼此互相聲援,有一個基本點更是不容動搖:十年寒窗科舉入仕,可不是那些幸臣,能任由皇帝一道旨意就貶下去。

至於是非對錯,誰在乎呢?

皇帝今日能隨意處置了這幾個人,將來就能隨意處置他們。涉及到文人集團的根本利益,誰也不能置身事外。

以往如果出了這種事,往往是王霄出面。就像之前皇帝要求官員哭臨二十七日時那樣,王霄去找皇帝,關起門來密談(在許多人看來多半是王相把小皇帝數落訓斥一頓),然後小皇帝就會主動後退一步。

哪怕只是奪官,保留功名呢?或者自己貶為庶人,但子孫輩還能科舉也成。

須知一個舉人就能撐起一個家族,若是一個進士,家族立刻就能顯貴起來。子侄輩再考出一兩個,儼然便是當地豪族。而三代不得科舉,豪族也會沒落,被磋磨成平民甚至貧民,再沒有覆起的時候。

在王霄這個位置上,他代表了整個文臣集團,不管自己心裏怎麽想,這個頭都不得不出。

然而這一次,王霄開口也未能勸動因為太後新喪而滿心悲痛的皇帝,反倒讓君臣之間的氣氛越發緊張起來。孝期還沒過,就已經有年輕的官員們——尤其是那些清貴無事的詞臣們互相串聯起來,預備上書勸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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